顺从民意,引导人心

发布时间:2012-09-19 09:46:15    来源:网络   浏览:(890)

南怀瑾说:从事政治的当权者或立法者,当你要发布命令,或建立法制的时候,不要忘了自己也是一个最基层的平民群众,也是对象的当事人。只是现在立场不同,处境不一样而已。如果要是我自己接受这个命令,是不是可以做得到、行得通呢?假定人人是我,如果在我自己的心中,也是有所碍难,也是很不妥当的,那就不能随便下令或立法而要求别人遵守了。

  经典回放

  选自《大学》

  【原文】尧舜率天下以仁,而民从之。桀纣率天下以暴,而民从之。其所令反其所好,而民不从。是故君子有诸己,而后求诸人。无诸己,而后非诸人。所藏乎身不恕,而能喻诸人者,未之有也。故治国在齐其家。

  【译文】尧、舜用仁政统率天下,民众也变得友爱;桀、纣用暴政统治天下,民众也变得凶暴。号令和自己的嗜好相反,民众是不会服从的。因此,君子先要求自己具备美德,然后才去要求别人的美德;先要求自己改掉恶习,然后才去批评别人的恶习。如果自己没有不强求他人的品性,却去开导别人明白善恶的道理,那是办不到的。


  大师释疑

  帅:同"率",率领,统帅。

  令:号令、命令、政令。

  有诸己:即"有之于己",意为自己所具有的,这里指具有美德。

  所藏乎身不恕:即自身品德中不具备怒的特点。恕即"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"(《论语》)。也就是不强求他人。

  喻:使别人明白。

  学儒一得:对普通群众不宜要求太高

  儒家有两个重要观点,一是"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";一是"有诸己,而后求诸人。无诸己,而后非诸人"。表面看,这两个观点都很有道理,但如果把这两个观点合起来用,就存有很大缺陷。

  "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",理所当然。但如果是自己觉得好的,想要的,可不可以施于人呢?怎么知道别人想不想要?比如"礼"这种美德,在儒家看来越看越美,所以进行深入研究,研究出了"礼仪三千,威仪八百",花半辈子功夫才能全部学到手。儒家之外的人可能并不喜欢"礼",或者不喜欢那么"多礼",这时候该怎么对待?儒士们可能因为"有诸己",就理直气壮地"求诸人"和"非诸人"。这对别人来说,就勉为其难了!


  如果儒士没有当上官,他们会好心好意地指导别人学"礼",要是人家不理他的茬,他们就会歪着嘴巴指责人家"非礼"。如果儒士当了官,有了作出决定乃至制订政策的权力,他们就会把那种勉为其难的特点反映在决定或政策中,而对百姓造成不便乃至伤害。

  从历史来看,自从汉武帝"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"之后的1000多年时间里,中国的法律、制度往往体现出苛刻和不近人情的特点。只有唐朝前期等少数几个时代才显得相对比较宽松,这并不是儒家思想的功劳,相反恰恰是儒家思想被削弱的结果。在唐朝前期,李世民规定三大教的排序是道第一,佛第二,儒第三。武则天当政后,调整了一下次序,佛第一,道第二,儒第三。儒家没有独尊的地位,影响力就小多了。但老百姓并没有因为缺少儒家的严格的要求而变坏,反而变好了。比如630年,全国处决的死刑犯只有29人,可见当时的犯罪率很低。只要儒家能够干预国家政策,老百姓的自由度就会急剧降低,但社会风气未必因此好转,人心反而变得更伪诈了。诚如老子《道德经》所言:"大道废,有仁义;智慧出,有大伪。"

  儒家的目标是推行仁义,是为了使社会风气变好,为什么事与愿违呢?原因有三:

  第一,对普通群众要求太高。

  儒家的目标是做"大人",或者说"学做圣贤",用很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,当然没有问题。用这个标准来要求普通群众,就太过分了,因为他们未必都想做"大人"。

  据《荀子·哀公篇》记载,孔子曾鲁哀公探讨用人问题时,曾说,天下有五种人:庸人,士,君子,贤人、圣人。

  鲁哀公就说:"请问什么样的人叫做庸人呢?"

  孔子说:"所谓庸人,有这种特点:嘴里说不出好话,心里不担心正事,不知道推举并追随贤人善士以帮助排忧解难,行动没有目标,立身没有原则。每天追逐物质财富,却不知道最值得珍惜的是什么;只知道因利而动,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。受七情六欲支配,心也跟着变坏了。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庸人。"

 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,所谓"嘴里说不出好话",是指说不出合乎美德的话,"心里不担心正事",是不关心国家、社会和他人的事。所谓"心也跟着变坏",是指随时可能因欲望而生出坏心眼,并不是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。

  鲁哀公又问:"什么样的人可以称为士呢?"

  孔子回答说:"所谓士,具有这样的特点:他虽然不能完全懂得正道和运用方法,但行事还能够有所遵循;虽然不能把善行做得十全十美,但有自己的原则。不追求知识渊博,但追求完全学有专精;不追求多发议论,而追求说话在理;不追求多干工作,而追求办事效果。他所掌握的知识、说的话、做的事,就像生命和肌肤一样不可更改。因此富贵不能增加他的快乐,贫贱也不能减损他的美德,这就是士。"

  鲁哀公又问:"那么怎样才算君子呢?"

  孔子回答说:"所谓君子,具有这些特点:说话忠诚守信,但内心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品德;做事依从仁义,但并不以此为骄傲;智慧通达,但不在言辞上争强好胜,这就是君子。"

  为什么君子讲忠信、行仁义,却不认为有什么了不起呢?因为这些美德已经成为君子的一种习惯,自然而然地表达出来,就像吃饭穿衣一样平常,所以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。

  鲁哀公说:"夫子说得对极了!那么请问什么是贤人呢?"

  孔子回答说:"所谓贤人,具有这样的特点:行为合乎规范,却不违逆自己的本性;言论足以成为天下的准则,又不会损伤自己的身体;富有天下,却没有一点不义之财;使天下得到福利,却不用担心因此变得贫穷。这样的人称得上贤人了。"

  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:行为自然合乎规范,才不违逆本性。想做却不敢做,只好"演戏",与本性不符。言论合乎规律,实行起来很简单,就不用劳神费力而伤身体。心怀天下,就富有天下,并不是非把财富弄到自己的小家来不可。"取之有道",就没有不义之财。用善政使天下得到福利,而不是拿私财送给少数人,自然不会把自己弄成一个穷光蛋。

  鲁哀公说:"说得太好了!请问什么人可称得上圣人?"

  孔子说:"所谓圣人,具有这样的特点:智慧与大道相通,随大道变化而变化,永无穷尽,这是因为他对万物的情性了如指掌。所谓"大道",是一种支配万物变化并因此成就万物的东西。所谓"情性",是事物内部不可更改的规律。圣人明大道而通情性,所以他行事时,境界像天地一样宏大,智慧像日月一样昭明,德行像风雨一样遍施,态度就祭祀一样庄严肃穆。他们办事的方法,找不到出处,好像上天授予的一样;他们办事的结果,百姓很满意,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了。这样的人,称得上圣人。

  从这个故事来看,各种人的境界、智能、追求目标等等都是不一样的,那么就不能勉强要求一律,各种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,这样也很好。但是后世的儒士们对先儒的学问学到半通不通,已经不知道这个道理了,所以经常以自己的标准来严格要求普通群众,反而把社会价值观搞乱了。

  尤其是宋代理学出炉后,变得完全不讲道理、不近人情了。理学的有一个宗旨:存天理,灭人欲。这是圣人的境界,贤人都做不到,何况一般大众?在"存天理,灭人欲"之下,又制订"三纲五常"的规则,又提出"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"的要求,这时候的所谓儒学,已经变成了一种毒素,不知不觉地侵害着社会肌体。要不然中国人也不会在晚清时成为"东亚病夫"了。

  其实"理学"刚流行时,就有识者看到了它的弊端。南宋大儒邵雍,世称"康节先生",精通易学。理学两大先锋人物程颢、程颐曾随从他学易,却无所成。邵雍临死,程颐就问他:"从此就要永诀了,您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?" 邵雍用两手一比,没有做声。程颐不懂,就问是什么意思。邵雍说:"前面路径须令宽。窄则自无着身处,能使人行乎!"意思是说,前面的路道要留宽一点,太窄了,自己都站不住脚,别人怎么能走过去呢!


  理学的特点正是如此,那些理学家自己都实行不了,要求普通人实行,不是太勉为其难了吗?

  所以我们学习儒学,只需学孟子之前的儒学,汉儒董仲舒之后的儒学,已经是一盘受到污染的大杂烩,味道美不美,都不值得品尝。

  其二,年龄的隔阂。

  儒士以自己的标准要求大众,也许不是最大的问题,因为引导社会道德水准的提升,也是一项需要做的工作。但他们的年龄很成问题。大致上,到他们足以左右国家政策时,往往已经到了中老年。不考虑大众的标准,按自己认为好的方式做,政策就会存在"代沟"。这个道理,跟父母和儿女之间存在"代沟"是一样的,用不着细谈。以前有人提过中国的"老人政治"的问题,老年人的欲望降低了,行动能力减弱了,生活要求也降低了,而且能够到达很高地位的人,本身就比一般人勤奋敬业。用这种标准要求大众,就不合理了。中国的法律、制度从来没有被认认真真执行过,不是中国人太坏,而是法律、制度确确实实是不合理的。这是一个很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。

  其三,不尊重普通群众的选择。

  儒家有一个特点:坚定不移地推销自己认为好的东西,这就像推销员想把某件商品硬塞给顾客而不尊重顾客的选择一样。

  孔子曾提出过一个观点:"毋意、毋必、毋固、毋我。"其大意是不要固守成见,不要固执己见。这是一个很好的观点。但实际上孔子本人并没有达到这么高的境界。否则他就不会"明知不可为而为之",竭尽全力地推销自己的"仁道",却不考虑对仁道做一些改进,使之变得"适销对路"。

  先儒尚且达不到这么高的境界,后儒就更不行了,所以一旦儒家得势,他们就会顽固地推行自己以为的"善政",极少征询群众的意见,并且从不怀疑这样做可能是错的。中国一千多年来的政治弊端,主要就出在这个地方。

  我们学儒,需要谨慎地剔除这种自以为是的东西。在追求杰出的同时学会尊重群众,跟我们这个全球化时代就比较接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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