逍遥游的境界:生命具有伟大的变化潜能

发布时间:2012-09-16 19:45:28    来源:网络   浏览:(107)

《庄子》的第一篇就是逍遥游,那只大鹏鸟飞上高空,让我们感觉到了生命的伟大和其中的无限潜能。

大鲲可以变为大鹏,大鹏一飞可以飞到九万里的高空。这种奇谈怪论,大概只有在神话中才会出现。翻开《庄子》一书,第一篇是《逍遥游》,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别的,正是这么一段故事。

庄子的故事似乎有个用意,就是要打破我们一般的想象力,所以他一再强调“不知有几千里”,让人无从跟着去想象经验世界中的鱼或鸟。但是他所说的明明白白是鱼或鸟,除了强调其庞大之外,又转到“变化”上面;并且大鹏还要往南方飞去,这又涉及某种目的了。

“大鹏南飞”显然是一则寓言,它所象征的是人类生命具有伟大的变化潜能。庄子如何看待人的生命?人的生命真的可能变化吗?

“北海有一条鱼,名字叫鲲。鲲的体型庞大,不知有几千里。它变化为鸟,名字叫鹏。鹏的背部宽阔,不知有几千里。它奋起高飞时,双翅张开有如天边的云朵。这只巨鸟,在海风大作时,就会迁徙到南海去。南海,是一个天然大池。”

以上是《逍遥游》开篇第一段文字。先别管鲲是不是鲸鱼,因为再大的鲸鱼也不会有“几千里”那么长。至于鹏,据说最大的是一只翅膀就比一匹马还大,但是要说它“几千里”,想都别想。并且,鱼可以变为鸟,这是在说什么?  

庄子所说的,是人的潜能,他秉承《老子》二十五章描述的:“域中有四大:道大,天大,地大,人亦大。”人的“大”既可以与天地并列,那么说他几千里也不为过。鱼不能离开水,这表示人的生命在尚未提升转化之前,仍有诸多限制。变为鸟之后,只需要空气,这显然是个进步,自由幅度更大了。当条件成熟,海风大作时,大鹏就要往南方飞了。从北到南,表示距离很远;古人以南方代表光明,所以这个方向也暗示要追求智慧的觉悟。


至于怎么起飞,飞行过程又发生什么事,庄子接着引述记载怪异之事的《齐谐》:

“这本书上说:‘当大鹏要往南海迁徙时,水面激起三千里波涛,它拍翅盘旋而上,飞到九万里的高空。它是乘着六月刮起的大风而离开的。’野马似的空中游气,四处飞扬的尘埃,都是活动的生物被大风吹拂所造成的。天色苍苍,那是天空真正的颜色吗?还是因为遥远得看不到尽头的结果?从天空往下看,也不过是像这样的情况吧!”


大鹏趁着自然条件起飞了,并且一飞就是九万里,因为它“飞到九万里的高空,才算抵达风的上方,然后才可以乘着风力,背靠着青天,开始飞向南方”。“九万里”实在不能当成真实的距离。我们搭乘国际航线的飞机,顶多飞到三万多英尺的高度。若是九万里,早就抵达外太空了。庄子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的用意,是要我们放弃一般的想象力,再随着他去思索更深刻的问题。飞得够高,才可以自由翱翔而不费力气;并且,飞得够高,才可以从天上回顾地球,看出地球原来与天上一样的美。有距离才有美感,不是如此吗?既然如此,我们在世间若能减少各种欲望与执着,不是更能以审美的心情去观赏周遭发生的一切吗?


庄子以“大鹏南飞”寓言来勉励我们从事修炼功夫,借此展现人类生命的不凡潜能。人的生命最大的特色是有待自己去开发与发展,所谓“取法乎上,得乎其中”即是此意。如果以为庄子的说法过于虚玄,那么不妨参考19世纪德国哲学家尼采(F.Nietzsche,1844-1900)的观点。

尼采写过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一书,其中描写查拉图斯特拉上山隐居修行,十年之后悟道,一天清晨起来,面对太阳说:“伟大的星球啊!如果没有你照射的这一切,你的光明又有何用?”他的意思是,自己就像太阳一样,拥有无限的智慧之光,但是光明存在的目的,是要照耀大地,使别人可以分享。于是,他下山回到人间,向众人宣讲他的哲理。这本书既不是小说,也不是论述,而是像随笔散文一般,充满了各种寓言。


譬如,尼采在这本书中说:人的精神会经历三种变化,首先是变成骆驼,然后是变成狮子,最后变成了婴儿。

所谓骆驼,就是:听别人对你说“你应该如何”,意即你是被动地接受命令去做事。我们小时候,不是凡事都依父母的指示与老师的教导去行动吗?如果完全让我们自由选择,我们反而会有不知所措之感。西方社会近代以来鼓吹自由,但是许多人宁可放弃自由也不愿承受随之而来的责任。由此可见,“被动”是人类生活的初步阶段,并且不是人人都有决心去摆脱这个阶段的。

其次,到了狮子阶段,就是你对自己说:“我要如何?”一个人通常到了上大学的年纪,远离父母的视线,教授又标榜培养自主的性格,这时如果觉醒就可能成为狮子,可以由被动走向主动。一个人知道自己“要什么”,代表他的生命有独立性,可以勇敢地负起应尽的责任。勇者难免孤独,还须经?常忍受别人的质疑或嘲讽,就像庄子笔下的大鹏会受到蝉与小鸟的讥笑一样。但是如果无法跨出这一步,生命又有什么价值可言?一生之中只会说“我们”、“大家”,而不能自觉“我”自己所要的是什么,那真是一种浪费啊!当然,这样说并不意味要做个“唯我论者”,好像宇宙是以我为中心在运转。因此,精神还须向上一跃,转化为婴儿。


婴儿又代表什么?就是:你现在可以说“我是”。在外语中,“我是”所用的是现在式,意即对于眼前的处境,无论好坏,都可以肯定及接受,并且视之为全新的开始。正如一个婴儿,充满无限的希望,拥有无限的可能性。许多圣哲乐于用婴儿作比喻,像老子期许人们“复归于婴儿”,孟子认为“大人者,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”,耶稣宣称“让小孩子到我面前来,因为天国是他们的”。人在经历成长的考验之后,还能像婴儿一般单纯,满心喜悦地看待这个世界,这实在是修行的最高境界。

婴儿对于父母完全依赖,有如人对道的无比信心;由于道无所不在,所以婴儿的有待转变为无待,他不必等待条件成熟才去做任何事,因为他原本并没有任何事是“非做不可的”。爱怎么做,就怎么做;该停下自然就停下,这不是像大鹏到了九万里的高空,不费力气就顺风而行一样吗?

婴儿没有“目的”要去完成,所以生命的每一刹那都是目的,于是在任何情况下都有欢乐的情绪,由此使得存在即是喜悦。尼采所谓的“精神三变”,是对所有的人所做的期盼,但是真能如此依序转变的,永远是少数。同样的,在庄子笔下,能由鲲变鹏,再往上高飞的也是极少数。这种艰难的挑战所带来的成果是丰富的,值得我们一试。

在“大鹏南飞”寓言中,庄子提到一些小东西对大鹏的讥讽,正好可以反映凡人如何看待像庄子这样的哲学家。庄子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,同时也很清楚别人会如何嘲笑他:

蝉与小鸟讥笑大鹏说:“我们一纵身就飞起来,碰到榆树、枋树就停下来,有时飞不高,落在地上也就是了。何必要升到九万里的高空,再往南飞去呢?”

水泽边的麻雀讥笑大鹏说:“他要飞到哪里去呢?我一跳跃就飞起来,不到几丈高就落下,在蓬蒿草丛中翱翔,这也是飞行的绝技啊!它还要飞到哪里去呢?”


一般人很早就不得不面对现实,接受命运的摆布,正如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(J.J.Rousseau,1712-1778)所云:“人类生而自由,但到处都是枷锁。”最大的枷锁是世间相对的价值观,认定人生的目标不外乎长寿、财富、官位与声名等等,忽略了自我提升转化才是我们的正确选择。

何必飞得那么高呢?意思正是:何必对世俗价值摆出清高的姿态?何必向往崇高的理想?何必坚持自我超越的道路?我们这些小东西(庄子用“虫”来描写)也懂得飞行的绝技啊!要飞到处可以飞,何必升到九万里,再往南方飞去呢?

在古人的观念中,南方是代表太阳的光明地区。《易经》上说“圣人南面而听天下,向明而治”,是说他面向南方,可以光明正大治理百姓。就一般的鸟来说,南方或北方未必有什么特定含意,如“螳螂捕蝉”中的怪鹊,是从南方飞来的;又如庄子告诉惠施的“鹓”比喻,也说是由南海飞向北海的。但是在“大鹏南飞”寓言中,既然先谈到由鲲变鹏,又谈到大鹏高飞,那么它“飞向南方”自然引人深思了。

人的生命必须先求减少物质上的束缚,再逐渐化解精神上的束缚,才有可能高飞远引。这时若无特定的方向,前面各项修炼步骤就可能成为无根之木、无源之水。所谓“方向”,可以理解为精神的家乡。一个人生于何时,成长于何处,并非自己所能决定;他对自己的家庭背景、受教育过程、所交往的朋友、所加入的行业,也有相当大的不由自主的成分。他唯一可以自由选择的,是自己的精神家园。

人生不能没有方向,这方向最好是精神上的追求,并得益于古人智慧的滋养。找到了这样的方向,人生就会焕发出惊人的光彩。

在庄子看来,只有老子可以称为“古之博大真人”。他自己呢?当然更有一番妙境:“思想充实而难以穷究,在上与造物者同游,在下与超脱生死、忘怀始终的人做朋友。”这是一种幻觉吗?或者,这是人类精神所能抵达的至美之境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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