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影随形

　　好像是《庄子》里面，有一个“如影随形”的故事，说一个人看见自己的影子，感到害怕，却怎么也除不去。

　　我也不知道荣格关于“内心阴影”的提法是不是受到过庄子的启发。大致上，一个人如果外表十分刚强，内心必定有相当柔弱之处;一个人若只有善良，那么邪恶一定被深深地埋藏在他的内心了;整天嘻嘻哈哈的人，可能会在梦中哭醒过来(这是我亲耳听到其本人讲的)。所以正如中国古人讲阴阳调和，这世上没有人绝对的“善”与“美”。

　　写这个，是因为今天收到两个过住学生的祝福，其中一个说：“您是这样的善良和美好，给了我们很多希望和动力”。我有点惶恐，因为网络的影响力是这样大，多年不见的人都可以看得见我的博客。文责是要负的，我不想误导我的学生或其他人(确切地说主要是不想误导学生，其他人我总是觉得是自己可以明辨是非的，但对于学生我总是要负责任不能辜负了他们对我的信任)，让他们以为我总是“善良”和“美好”。

　　今天还有一个人给我发短信说：“你就是心中有丑陋，所以才总是想化身作理想和美好。”是不是这样我没有分析过，但我承认我心中是有“阴影”，并且追求理想和美好，而且也不觉得这是错。

　　其实一早已经想过要写一点关于这方面的文字的，那么今天就写吧。

　　写这个博客，是要倡导美好的生活;但我更想倡导的，是真实的生活，做真实的人。

　　真实的人是什么?我想就是荣格说的：不要努力去做好的、对的或完美的，要力求成为完整的人。

　　完整的人，恰恰就是有那些所谓“不对”、“不好”、“不完美”之处，有光明也有阴影的人。

　　那才是有“人味”有情趣的人。完美的只能是机器。拿一个苹果看看，真的苹果都是有疤瘌的，完美无缺的是人造的没香味的。

　　真实的人是有爱恨情仇、七情六欲的。有些东西，会被我们的文化和社会价值观评定为“不好”甚至是“大逆不道”，但它们本身，就是荣格讲的原始型，其实无所谓好坏对错的，是我们基于现实生活的需要而附加了价值评判上去。比如“小资”这个词，在中国社会，三十年间，已经有截然不同的意味和态度。

　　再比如“愤怒”，很多人会认为它是不好的东西而拼命压抑否认它。但就心理功能而言，一切情绪原本都是有用的——愤怒给人保卫自己权益的力量。但被压抑后终归要通过其它形式释放出来的愤怒却已经被扭曲了，所以反而容易造成伤害。很多人的愤怒，因为积蓄太久，发作出来的时候已经不得时，不对人，不恰当。

　　“阴影”总是存在着的，否认或抵制并不真的管用。最好的办法，还是“友”之——了解它，熟悉它，才可以驾御它，让它为我所用。

　　就像愤怒，或是其它“负面”的情绪，只有真正呆在里面，才能弄懂它要带给你的信息。

　　我说的是“真正呆在里面”。包括痛苦。曾经写过一篇帖子《把一切当作礼物》，有人不同意，认为我站着说话不腰痛，人在痛苦中很难把它当礼物的。但我说这话的时候，恰好是在我腰椎脱位以后——我的腰痛确确实实让我好好地痛定思痛了一把，开始去改变我的生活。

　　没错，痛苦时我也常常想逃跑，恨不得一分钟都不要多呆，但还是要真的“呆”在里头，而不是找朋友哭诉找事情做或者到处找专家咨询——这些统统都是回避痛苦的做法，而没有真的“呆”在里面体会它，所以它也不就成其为礼物。

　　去看到你的阴影，面对面地直视它，听它说话，跟它呆在一起。因为它是你的一部分。

　　如果你缺少勇气这样做，我想我可以借你一点。

　　然后你就会发现它并不像你先前想的那么可怕。它原本是你的一部分，是为你而来的。当你接纳它，你才真正接纳自己;当你聆听它，它才会臣服于你，你才能以恰当的方式使用它，才能真正掌管自己。否则，你总是“身不由己”。

　　在做了三十余年的“好孩子”“好人”以后，我已经深刻体会到了只能“好”不能“坏”对人性的压抑和伤害。我几乎有点叛逆地想做“坏人”了。所以，做“好人”不是我的理想，我的目标是随时随地，聆听自己真实的心声，为自己做最好的选择。

　　当然，真实的心声有时候只适合写在日记里，不是能曝光在博客上给众人看的。但每每当我不加控制地写下我真实的想法以后，我发现通常我只是更加了解了自己的渴望和需要，而具体的行为上，我可以有很多的选择。至终我的希望仍然是“为善去恶”，能够美好地存在着。

　　我相信，当我能够接纳自己的时候，我也更加能够接纳他人。当我能够爱自己的时候，我也更加能够爱他人。所以，我不怕我的影子，也不担心我会太“自私”。如果我犯了错，我也可以承担责任，改过重来。

　　我将我的阴影带入光明。